“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怎样?人生是苦多乐少......”这是萧红在《呼兰河传》中的一段话,冥冥之中成了她的人生写照。
萧红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民国时期的四大才女。鲁迅称其是“中国当代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她一生情路坎坷,共生过两个孩子,一个送人,一个夭折,半生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苦厄时日,年仅31岁便客死他乡,一身才华在如花的年纪凋零,留下满腹的不甘。
汤唯饰演的萧红
一、缺爱的童年,埋下叛逆的种子
年,萧红出生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个地主家庭,九岁丧母,父亲性格暴戾,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动手打她,例如她不小心打碎一只碗,或者淘气时大声喊叫,挨了打的她通常会哭着跑到祖父房里,这是家中唯一让她感到温暖的地方,祖父让她知道了世间除了有冰冷与憎恨,还有温暖与爱。祖父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
小姑娘久久不愿意离开祖父的房间,踮起脚尖趴在窗口,望着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染白了院落;听西北风沙沙地打着窗棂,犹如迷路的孩子在呜咽;暖炉上铁壶里滋滋地冒着水汽,让她晃了神,祖父的话,在她小小的心田里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她憧憬着爱与温暖、憧憬着被呵护与疼惜,憧憬着长大那一天。
童年时期的萧红
萧红在《永远的憧憬和追求》中写道:“父亲常常为贪婪而失掉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为着这两匹马,父亲向祖父起着整夜的争吵。祖父说:两匹马,咱们是算不了什么的,穷人,这两匹马就是命根。”
俗话说:女孩子要富养。这个富养不止是物质上的满足,更应该的是精神层面的富养,一个从小徜徉在爱的港湾里的女孩子,情感丰盈而富足,表现出来的是阳光与自信,因为她知道也许自己很平凡,但在父母的心里她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然而,萧红却没有这般幸运,母亲的早逝,父爱的缺失,导致她不断通过叛逆的行为向父亲发泄着不满。人生有时候很奇怪,你越缺少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但也越不容易得到你想要的。
童年爱的缺失,会像一枚炸弹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若干年后,会以某种悲情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说,人是先从父母那里得到爱,懂得爱,然后再去爱他人。一个从未被善待过的人、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如何恰到好处地爱父母、伴侣、孩子?
二、一步错,步步错
1、未婚夫汪恩甲
年,给予萧红爱与温暖的祖父去世,唯一的牵挂已化作坟墓,那个令她压抑、厌弃的家,再没有让她回去的理由了。正如祖父所说的,快点长大吧!长大就好了……那一年萧红十八岁,她憧憬着自由、温暖、爱,她要去寻找了,也该去寻找了。
青年时期的萧红
然而,父亲却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两家门当户对,况且对方还是个*法大学的大学生,按理说,如果萧红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她的人生大概不会有后来的坎坷。可是小姑娘骨子里的叛逆精神,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反抗意识,她逃离了家,跑到北平,她要在北平读高中,她的爱情、婚姻她要自己去寻找。
未婚夫汪恩甲在得知萧红去了北平后,也追到北平,两个人相遇后,萧红觉得这个男人还不错,于是双双离开北平,回到哈尔滨开始了同居的日子,然而她终究没有逃脱宿命的怪圈,当她身怀六甲之时,汪恩甲以回家取钱为由,从此人间蒸发,她被抛弃在一家叫东兴顺旅馆的地方,当时她与父亲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没有经济收入的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旅馆的老板甚至要把她卖到妓院抵债。
2、萧*
那时候的她,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她向报界大声疾呼,这时,她生命里的第二个男人萧*走进了她视线。性格粗犷豪放的萧*同她一样生活困窘,但两人有着相同的爱好和志向,在你来我往中,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正当萧*踌躇着怎样将萧红解救出来时,哈尔滨突发洪水,两人趁乱逃出旅馆,几经辗转的他们在哈尔滨商市街25号安了家。生活极度贫困之时,萧红生下了她与汪恩甲的女儿,但靠萧红萧*两个人收入,根本养活不了这个孩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们托人找了一个好人家将孩子送走了。
萧红与萧*
萧红的朋友曾回忆说,有一次她们走到一家商店的门口,萧红望着店里的童装发呆,然后比划着说,这件衣服八九岁的孩子穿刚刚好,她说,她的女儿该有这么高了。
虽然萧红与萧*共同经历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共同走进了文学的伊甸园,在颠沛流离中,互相鼓励,支撑,在青岛时萧*完成《八月的乡村》,萧红完成《生死场》,并因此成就了她左翼作家的梦想。但在婚姻中,两个人常因一些小事发生争执,萧*还曾动手打过她,随着萧红越来越有名气,两人渐生嫌隙,渐行渐远。
3、端木蕻良
端木是萧红、萧*的共同朋友,但他的性格与萧*截然相反,端木温和内向,尤其让萧红感到欣慰的是端木“不只是尊敬她,而且大胆地赞美她的作品超过了萧*的成就”。这让萧*心里很不舒服,随着夫妻恶化,三个人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萧红与萧*离异后,萧红与端木在武汉结婚,在婚礼上当有人提议他们介绍下恋爱经过时,萧红说:“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历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永远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
然而如此朴素的愿望都没能实现,婚后不久,两个人性格上的差异凸显,从小缺爱的萧红无法从端木身上获得爱与安全感,尤其是从武汉撤退的时候,两人仅得到一张船票,萧红让端木先走,端木果真走了,独留下挺着孕肚的萧红,在敌机轰炸中孤苦伶仃地投奔在汉口的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到那里才发现,房子里已经住满了人,她便买了张席子,睡在走廊楼梯口的地板上。有一次出去找船准备离开时被绳子绊倒,一个孕妇躺在冰冷的雨里,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走过来,扶她一把。
萧红
萧红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再一次撕裂般的疼,她一次次感知被抛弃的痛楚,这样的婚姻是她想要的吗?逃离、恐惧、孤独,导致孩子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4、骆宾基
骆宾基,比萧红小五岁,他是陪伴萧红走完人生之旅的最后一个的男人,在精神上萧红非常依赖这个弟弟,一次,骆宾基出去买火柴,只等了一小会儿,萧红便开始胡思乱想:“火柴怎么还没有来……他(骆宾基)不会回来,他是走了……别骗我,他一定是走了。”
骆宾基认为:“所有这些精神上的柔弱,只有我们在生活上遭遇到、感觉到、思想到,才能理解的。”
萧红
是啊!人生中所有的经历都在,只不过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就像潜伏在身体里的病*,总会有爆发的时候。
幸好有骆宾基地不离不弃,萧红的人生尽头,才有那么一丝温暖。
三、与鲁迅先生的师生情谊
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写道: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
萧红这篇文章,被认为在众多回忆鲁迅的文章中写得最真实、自然、生动的一篇,这源于她对鲁迅的了解,以及近距离的观察,对萧红而言,鲁迅先生不仅在文学上对她帮助极大,对于从小缺乏父爱的她来说,鲁迅先生犹如慈父般的存在。
萧红在完成《生死场》之后,当时仅凭她的一己之力是无法将书稿出版的,她便大着胆子将稿子寄给鲁迅先生,鲁迅看过作品后,甚是喜欢,于是帮忙四处推荐,可是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用鲁迅先生的话说,碍了当局的眼,过不了审。后来,鲁迅成立奴隶社,萧红的《生死场》才得以出版。正因为有了鲁迅的提携,文坛上才有了萧红的一席之地。
?左二萧红在鲁迅先生墓前
她在《回忆鲁迅先生》中,有这样一段对话描写:
“周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鲁迅先生从上往下看了一眼:“不大漂亮。”
过了一会又接着说:“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浑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
这是萧红与鲁迅先生的日常对话,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两代文学家之间的深厚友谊。鲁迅的善意与爱护,让萧红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温暖,周家给她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她与鲁迅的夫人许广平一同包饺子,逗鲁迅的儿子海鹰玩耍。
一个缺爱的人,在这个家里看到一位慈祥的父亲、一个被丈夫深爱的妻子、一个尽享父爱的孩童……此时是萧红人生中最美好且安定的时期,因在文坛上崭露头角,经济上不再捉襟见肘,情感上也有所依托。
?四、客死他乡
鲁迅在为萧红的《生死场》写序时赞道:“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萧红的《生死场》
茅盾评价《呼兰河传》时说:它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萧红的《呼兰河传》
病入膏肓的萧红流落到香港,此时肺结核折磨的她奄奄一息,临终前她带着满腔的悲愤断断续续地说道:“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她的一生都在逃离、寻求爱、得到爱、再到被抛弃的恶性循环中,一路上挣扎,到头来被爱烧得遍体鳞伤,终是一场梦。
萧红,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悲情代言人,她一身才华,裹挟着不太出众的外表,以一种倔强的方式生存着,一次次拼尽全力去爱,却一次次被伤害到体无完肤,她爱的男人对她下手都很重,仿佛一把把刀子戳进她敏感的心房;她一生都在追求温暖与自由,然而温暖却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霓虹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