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
一篇旧文
体系庞大、朝堂权斗
尚未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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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纨绔(5)“好一句‘世间难得双全法’!屏后的公子可是文安侯府的客卿吗?”南君瑶三人所说辛秘,自然是压低嗓子说的。只有这最后一句是敞开嗓子说的。
南君瑶听见声音,贴上翠竹屏风说:“文安侯府客卿有什么好当的,我才不稀罕。”
屏后人声音更亮:“公子好潇洒,连文安侯府的客卿、先生都看不上。适才听公子言下句句关涉文安侯府,还颇为担忧,故而由此猜测。”
屏风这边,三人喝酒夹菜,在闷烧酥鱼上互相拌筷子。南君瑶一边剜起一大块鱼肉,一边说:“偷听屏角,兄台也潇洒。文安侯府有什么了不起,住里面的人还不和旁人一样白天吃肉,晚上屙尿?”
商铳一口酒没喝下去,脚下踹了南君瑶一脚,骂他恶心。
“兄台刚到帝京?不知道文安侯府的事?他家有个不学无术的世子,从开蒙就到现在,这位世子已经连闹带打赶走了十几位先生。两年前起,侯府客卿的日资已经涨到五十两。帝京赶考的仕子们都摩拳擦掌的向里挤挣这份便宜钱呢。”
这次换南君瑶呛了一口酒,道:“听墙角的,你也想挣这份便宜钱?”
屏风后的人一哼,道:“我郑也夫虽然清寒,也断不会用满腹圣贤书去侍候一个纨绔。”
南君瑶一翻白眼,小声对同样不屑的商铳说:“装!都快装到姥姥家了。”
汲川弘则在一旁贴耳叙道:“这人我到是听过,去年他在我们府上办的诗会上拔得头筹,我爹还夸了他两句。是今年春闱的大热门呢。”
南君瑶白眼翻的更厉害,闷一大杯酒,醉道:“屏风后面那个什么夫,你见过文安世子吗?”
郑也夫颇轻蔑:“世子爷名声在外,教过他的人说他一本《论语》字全认识,连成一句话就全不认识。说其纨绔,都算褒奖。这样的人,我见过又于我何用?”
南君瑶颤着筷子,脚下狠踹憋笑的商铳道:“郑也夫,听说你这一年来诗名颇高风光无限啊?”
“你也知道我?”郑也夫这话里颇自得,许久后才假作谦卑道:“在下能做一两首闲诗,得汲川公夸奖,得一点虚名而已。”
南君瑶抢过汲川弘手里的扇子,绕到屏风后。屏风后坐着两位布衣男子,他们桌上只有冷热两道素菜与一壶薄酒,看样子的确清贫无比。
他认不清谁是郑也夫,只呼啦一声摇开折扇说:“哪位是郑才子?我恰好也会写诗,咱们比比?”
着蓝布袍的书生短脸棕眉,不争不抢:“在下便是郑也夫。初次见面,既然投缘不如交个朋友。”
南君瑶懒得和他磨牙:“比还是不比?给句痛快!”
郑也夫仍然一派耿直清淡,道:“如果公子是冲我头上的一些虚名而来,大可不必,如你想要直接让给你又如何?只是在下听得公子先前那番话,颇觉风雅。如公子也喜欢舞弄些文墨,我们不如同在座各位同仁一齐赋诗,既是切磋,也是佳话。”
郑也夫拿下汲川府元宵诗会头筹,名声远播不说,为人又极圆滑,住在这跃鲤庄中颇为引人眼球,此时见南君瑶前来挑战,各处吃喝的仕子书生不免被吸引过来。
“好啊,现在你头上这诗名就是我的了。以后我就是诗坛新贵、元夕才子,你都不许用了。”南君瑶反正是个没脸没皮的,从前是沈乐虽然学习好,但也是个淘气的。他从小长在市井,同那些大妈、小贩混得熟了,也会了他们的伎俩。什么边跑边骂骂咧咧的接下茬、占便宜都懂得一些。垃圾话之类的也是张口就来,绝不含糊。
四周人多为等待春闱的书生,大家读的都是圣贤书,自认都是礼仪人也。这看着极面生的贵公子上来什么也不说就先抢旁人名头,实在太过无礼轻佻。
郑也夫听他这番幼稚言辞又生气又觉好笑,他心想自己的名声哪里是旁人说抢去就能抢去的?他依旧面如春风,只绕开南君瑶的话头,道:“还不知公子姓名,是何许人也?”
“等我赢了我就告诉你。”南君瑶吹胡子瞪眼,“你要是不敢比,直说来便罢,逗什么咳嗽!”
周围的书生对南君瑶这态度已然忍受到极点,已有人开始朝郑也夫喊话,要他给这不知名的登徒子点颜色瞧瞧。
郑也夫到底还是个书生,虽有圆滑在,但也听不得旁人激他,他站起来朗声道:“好,比就比!公子请说比什么主题?”
“随便随便。你且说输了怎么办?要金要银还是要命?”
“如若我郑也夫输了,自罚一年,今年放弃春闱!”郑也夫虽有诗名在外,在这京城想要立足,没有功名可以说就没有活路。自谈话起,无论言及自己还是文安侯府,话里话外都是一派士可杀不可辱的清傲穷生的作派。
他本无事,只是想以诗名多认识些京城人士,无论贵贱以后得了功名,行走起来至少换个熟稔。可郑也夫没想到,屏风后走出的是个金冠束发、腰挂玉佩的贵胄公子。郑也夫上头立下重誓,一则是他对自己的诗才绝对自信,另一则是眼前这位的言行无论怎样看都是一肚子草包的样貌,实在不可能赢。
南君瑶没想到眼前这位长相讨喜的书生竟立下这样的重誓,暗暗高兴之余,嘴上扔不饶人:“可惜可惜,看来今年状元要让他家了。”
他说完,还不忘朝楼上楼下大叫:“楼上楼下的仕子听着,今儿郑大才子可把前程*上了,那我也*个大的——今天我要是输了,我就改姓更名再也不做我爹的儿子!”
说着,他咕咚咕咚饮尽了郑也夫桌上的薄酒,喝完用袖口抹抹嘴巴,带着醉意大吼道:“难喝!”
郑也夫桌普通米酒怎比得上他们那边上等状元红呢?
“公子好口气,在下倒要看看今日这诗状元舍我其谁。”听这儿戏一般的言论,饶是郑也夫也是脸上一黑。
四周议论纷纷,南君瑶毫不在意。打一个酒隔儿,满脸通红:“说罢,什么题目?”
“既然公子爱饮酒,不如我们就写酒,如何?”
“哈哈!你输定了!”南君瑶合上扇子,大声道:“笔墨伺候!”
第六章纨绔(6)长桌摆开、计时用的香烛立在小鼎中。宣纸、端砚,加一只中毫湖琏笔,一式两份并排桌上。笔墨已就,点燃香烛便算诗会开始。文人赛诗,风雅第一、名头第二。郑也夫无论面相、衣衫、诗名都是文人气息。南君瑶油头粉面、锦衣黑靴,还打着酒隔。纯像提笼架鸟的纨绔。
两旁围观众人对比之后纷纷咋舌,真是玷污风雅!郑也夫赢定了!
站在一旁围观的商铳担忧地对汲川弘说:“你听见阿瑶打的什么*了么?改名换姓——我的王母娘娘诶,他是不是怕陛下诛他九族怕傻了,所以打算率先跑路,跟南君家彻底划清界限?”
汲川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希望他别把我扇子弄坏了就成。”
线香开染,红点速下且檀香味道愈浓愈散。郑也夫略想一想便将毛笔蘸饱墨汁,挥手涂开。围观人他写一字,便读一字。待第一句写就,便得众书生连连喝彩。
而南君瑶不知道又从哪儿顺来一壶酒,翘着二郎腿对着壶嘴往口里倒。
围在外面的仕子看他那样子更加不屑,商铳和汲川弘则更忧心忡忡。商铳担忧南君家绝后,汲川担心一会儿南君瑶输了,一怒之下会撕了他的扇子。
香燃过半,郑也夫已搁笔,沾满墨迹的纸张在众人手中传递,人群中惊叹连连。南君瑶手里的酒壶终于空了,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个不稳差点按翻桌上的砚台,沾了一手的黑墨。围观的书生见平时他们“惜墨如金”的墨水就被纨绔这样糟蹋,心里更加运气。可人家南君瑶哪里在乎这些,黑手抓起毛笔悬腕压笔。
其实看到南君瑶这幅德行,围观的无论书生还是食客都对他没什么期望。但比赛还是要比出个结果的,几个好奇多事的想看看这醉汉会写出怎样糟糕的诗作这一看不禁脸色一变——
南君瑶看似醉的东倒西歪的身形,落在纸上确实一套行云流水的行楷。这行楷有书圣之行迹,笔风转处则是魏碑的尖锐。飘逸间,撇捺点横运墨均匀,竟能让人看出几分醉态!
“商夫子、汲川弘,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南君瑶边写边笑,心想李白啊李白,可惜这架空的时代里没有你,凭他一个穷摆架子的书生,怎能赢得过你这大唐谪仙人?既然没有你,定也没有岑勋与元丹丘,让我那俩兄弟替替又何妨?既然没有你,我就借你这篇《将进酒》杀杀他们的虚架子、假道统。我偏让他们知道知道,纨绔并非真纨绔,纨绔的身体里其实装着社会主义好青年!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直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下来,薄蘸墨水的毛笔放在桌上,四周寂静一片。所有人痴痴的盯着南君瑶,似在咀嚼他笔下的每一句。
啪!啪!啪!南君瑶猛击三掌,吸足气息大声道:“服不服?谁敢不服,出来让爷爷与你再斗三百杯!”
“好!太好了!大开大阖,亘古未有!”不知谁先喊出这一句,围观的众人皆开始跟着叫好。
“奇诡奔放,如天上飞来的诗篇!神了!神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好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天地之大,何故非要白首死章句、文章老雕虫?天地既然生我,便是集精华与我,功名何足炫耀,但愿长醉不复醒!”
……
南君瑶在这样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和赞扬之中,斜眼看向郑也夫。郑也夫的脸忽红忽黑,颜色颇为丰富。他的诗不算差,其中甚至也有偶作一两句豪放之语,但比起李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将进酒》,何止是差,简直连替其脱靴都不配!
“郑才子,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赢了便该告与你姓名。”南君瑶此话一出,人群又静了,人人都想知道他是谁。
南君瑶在腰间一阵摸索,终解下腰间的玉佩,此佩红绳穿就,颜色碧绿,水头充盈,透亮至极。他将玉佩放在桌上,人们张眼望去,只看见上面雕着一直极生动的南鸢。
鸢是一种类鹰的猛禽,是南君家的族徽。
南君瑶将玉佩翻过面来,慢条斯理的说:“郑大才子一身傲气,自然连我这等纨绔也不放在眼里。不过呢,我得提醒提醒大才子。您呀,傲气就傲气,非要连损再贬才能显出您高明么?呵呵,端不住就别驾着。我啊,《论语》连成一句话也认识!”
啪!他一掌拍在桌上,此时玉佩已然翻面,上有篆字雕刻的南君二字——这面玉牌不仅是南君本家身份的象征,其工艺正是如今配享皇室的苏州双面镂空的雕工!
“用你们的眼睛看好了!本世子就是北齐帝京小霸王、京城贵胄第一纨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君瑶是也!”
亮出南鸢图案时,一些熟知世家徽文的人就有了预见。但南君瑶霸气的一番话,还是让众人炸开了锅。
南君瑶脸上两坨潮红、袖口染墨。吊儿郎当,醉态昂然。此时他已口条不顺,却还是话唠:“你们这些人,考试就考试。都没见过我就造我不学无术的谣言,你们看看本世子是那样的人吗?你们对得起自己读书人的清高名号吗?简直无事生非、臭不要——唔!”
“得了我的祖宗,得饶人处且饶人,骂一个郑也夫就够了,你还想得罪光京城里所有的读书人吗?”见势不好,商铳、汲川从人群里一跃而出,捂住南君瑶没把门的嘴,架起他离开人群。
“放……放手,爷爷我没醉!他们不还我清白就一个打他们一群!”
“是是是,没醉。你不是要清白吗?就在门外呢。”汲川弘说。
南君瑶停止挣扎:“你没蒙我?”
“我蒙你做什么,就在外面的马车上呢!”
“对对,就在马车上,你不去我就把你的清白捡走了。”商铳连哄带骗。
南君瑶眼睛一亮,道:“快、快走。我要我的清白——等等!”
南君瑶猛然顿住,醉汉有酒劲儿,两人竟然搬不动一个南君瑶。
商铳道:“又怎么了?”
南君瑶醉眼迷离,转身甩脱身边两人,大吼道:“郑……那什么夫!你最好认*服输!你要是条汉子,今年就别参加春闱!”
“咕咚!”郑也夫直挺挺躺倒在地,又气又惊的他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人群再次沸腾开来,围在旁边的人叫着闹着起哄着,高喊着南君瑶的名字,不知是在欢呼还是在气愤,人群如潮水一般全朝南君瑶冲来。三人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偏这时南君瑶已醉得神志不清,连句话都说不利落。
“雀儿!愣着干嘛,快去叫人!叫人来救我们!”商铳扯着脖子对站在外圈的倪雀儿喊。
倪雀儿会意,点点头便跑了。
商铳一边护着南君瑶一边骂:“笨蛋!笨蛋!就算会写诗了还是个大笨蛋!”
“唉!”汲川弘领口都给人拉歪了,却还将整个身子盖在南君瑶身上,防止别人撞到他:“别管那么多了,先脱困要紧呀!”
混乱持续了许久,直到侯府家丁赶到三人才勉强脱困,已然醉倒的南君瑶几乎是被家丁等护着抬出跃鲤庄的。如此折腾下来,待到侯府时,太阳已有了西下之势。
第七章纨绔(7)三人虽被困在跃鲤庄,可消息却一早传得老远。
什么?文安世子刚放出来就闹事了?这次不在合欢楼,换成了跃鲤庄?赛诗,和郑才子?呵,世子爷斗大字认不了几个,还要和郑才子比诗?
——这是中午帝京上下众人或放下银筷,或啃完馒头后共同发出的感叹。感叹后,在上的看折子、断公案。在下的种地的种地、出小买卖的出小买卖,大家都断定文安世子得输、输完了还要砸了跃鲤庄。
我说什么来着,世子爷不服气肯定要闹事儿,听说文安侯府已经去了一队府兵……什、什么?他把郑才子给赢了?你没听错?会不会是代写?会不会是他仗势欺人?
——这是临近傍晚,看折子的正食下午加餐甜点、种地的擦着汗水在树荫下歇脚时的惊讶。
好诗!好诗!好诗!
——这是人们看过南君瑶亲笔书就的诗歌后给出的同一评价。在上的边用御膳边笑着同臣下们讨论这首诗词,都说此诗惊才艳艳,没有人可以代笔到这种程度。为下的捧着饭碗,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和在场者讲跃鲤庄发生的一切。越听越神、越听越信。
跃鲤庄中事传遍京城,用了一个下午。而神来之笔《将进酒》成为街边孩童嘴里的传唱之句,只用了两个时辰。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南君瑶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出名了”。他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自南君瑶睁开眼睛,听说了自己在跃鲤庄所做之事,只捂着脸欲哭无泪。
他心想,这下好了,上到六十老翁下到玩泥巴的幼童没有不知道他南君瑶的了。说好的低调做人呢?说好的明哲保身呢?马上就要太子生辰了,到时候那帮人免不了又要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的,到时候怎能不试试他的底?
南君瑶一声惨叫,捂着脸在床上连蹬带踹,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倪雀儿听见动静忙进来,说:“爷,您醒了?门口那些求诗的,您看是不是再给他们写两首?”
跃鲤庄事件越传越邪乎,现在侯府门口已经排了一大票求诗的人想目睹文安世子的风采了。
“世子爷……”南君瑶把头藏进尽头底下不出声,倪雀儿在旁边也不敢走,门口那些书生赶也不是、不赶又怪吵的,把门房的下人烦得够呛。赶不赶的,现在只能靠南君瑶一声令下了。
“赶走赶走,别让我看见他们!”等了许久,南君瑶终于透过枕头闷闷的说。
倪雀儿“哎!”一声,转身出门,关门时说:“爷,枕头下闷,您可别憋坏了。”
说罢,一个枕头扔在门上,吓得倪雀儿合上门一溜烟儿跑走了。
侯府按照世子的吩咐清了堆在府门处求诗并看热闹的人。但还有不死心的,探头探脑的躲在侯府旁的巷子里,想等着世子什么时候出门就抓袍子、抱大腿,非得让世子再给自己写一首是验一验真假虚实才肯。
听到这个事儿的南君瑶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遂决定近几天不再出门,就算迫不得已也要走后门。总之,绝对不能让这些人逮着。
清汤寡水的困在恪纯院几日,终于有人登门而来。
汲川弘放下茶杯,舒服的眯眯眼:“不愧是丘山云峰,温润微苦,回味有甜。”
南君瑶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你要不?我们家老爷子那儿多得很。”
汲川弘不紧不慢:“丘山云峰茶树与澄怀观中的生一泉并称丘山两样宝。你若肯向文安侯讨,我便敢要。”
南君瑶泄气的撇撇嘴,不做声。他当然不敢去丘山见父亲,更别说朝住在澄怀观中静修的父亲讨茶吃。
“幼臣,我将现在外面的事说与你听吧。”汲川弘说:“跃鲤庄一晚后,你的《将进酒》就传遍帝京,我听父亲说连陛下都夸赞你的诗写的出色。而那郑也夫本来是踌躇满志的准备春闱夺下三甲中之一,被你这样一搅颜面尽失,这几日只知借酒消愁。我还听说郑也夫从前曾给许多京中贵族献书、绘画。如今你夺了他的名号,他的书法与画作已经买不上从前的价格了。”
“我不是故意要难为他……”南君瑶不再嗑瓜子,道:“我那一日听了太多南君瑶怎样不堪的话,加上又喝了些酒才想去杀杀郑也夫的锐气。我也没想到他会跟我打这样大的*啊。”
汲川弘点点头,说:“不错,*誓是他自己立下的,诗不如你当然要认*服输。说起来这事终归是你占理,只是你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突然变成能出口成章的才子,是在太让人出乎意料。我若不是亲看看见,我也不信。”
南君瑶懊丧,可嘴上仍然很硬:“反正诗是我写的,他们不信又如何,不信自己写一首我瞧瞧?”
“流言伤人!”汲川弘用手指敲敲桌子,“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将进酒》的绝妙好句里,可同郑也夫交好的一批仕子已有说你故意设局欺辱郑也夫,是借势打压读书人。这些天里,已越传越邪乎了。”
南君瑶虽然也觉得对不起郑也夫,但听到这些谣言还是会生气:“天下人又不是傻子,他们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汲川弘说:“然而这两天已然愈演愈烈了。你知道你府门口探头探脑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多么?除了慕你诗名而来的,大多都是些愤愤不平的仕子,他们就等着你出门,上前与你斗一场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真本事,然后揭穿你的伪善面孔呢!”
他们想和我斗就斗!我一肚子唐宋诗词六百首还怕了他们不成?
南君瑶肚中腹诽,嘴上却知此事不能再这样恶劣下去了。只好说:“那你看我再写一首什么诗,能压得住他们吗?”
汲川弘问:“压住?你知道你嘴里的他们是谁么?是书生、是文人。他们若能仅靠压就可压得住,前朝又怎会屡行文字狱而叛逆之言愈热烈?他们最不怕权贵打压弹劾,若是砍头追杀,反成全了他们杀身成仁、万古流芳的清名呢!”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就让流言这样传,然后继续坐实我纨绔无赖的名声?
“你可知这事麻烦在哪里?”
南君瑶用水润润喉,老实道:“无论仕子与百姓怎样议论,陛下与如你父亲汲川公之类的高官自然不会信这些谣言。但三人成虎,谣言久了我不信陛下不起疑。陛下会觉得我平时是故意装作不认字,背地里却有别的企图。而我若此时去找郑也夫说和,就会显得太过刻意。这事,说小不过是韬光养晦的心机。说大了,离间民心、欺君罔上、蓄意谋反……总之说什么有什么。”
汲川弘点点头,赞赏道:“嗯,你既然想得这样明白,也不亏我特意跑来。我本打量着你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才特意来一趟的。”
汲川弘及认真的打量一番南君瑶,轻声说:“幼臣,你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第八章纨绔(8)南君瑶被他打量的全身不自在,却仍说:“我从没变过,只是心思不同而已。世家子弟,总归看得比别人透彻些。”
汲川弘眯起眼睛笑笑,手指摩挲着扇骨道:“世家子弟自己的心思从不重要,主子觉得你是怎样的心思才重要。幼臣,我只提醒你一句:他们只喜明牌,不爱暗棋。你得让他们觉得已经摸透了你,他们才会放心。”
南君瑶听了这些话一愣,眼前汲川弘一派人畜无害的样子,因为这话蓦然变得扭曲起来。此话听起来是劝告,来回细品一番又像是警告。
“子鱼,你也不似从前的你了。”南君瑶说。
汲川弘听到此话,挑眉道:“是么?我的心思其实从未变过。这话我从前就与你和商叔让说过,无论将来我做谁的伴读、奉谁为主,我都希望咱们三个人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南君瑶苦笑:“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由不得自己了。”
汲川弘沉默一阵,说:“天人我命,莫不都是由着自己的心。所谓由天由地,其实都是推辞和借口。”
南君瑶叹一声,两人感慨至于无话。
“对了,我差点把正经事忘记了。”汲川弘从袖中掏出一淡粉的帕子,递到南君瑶手上,面上有同情之色:“公主听说你会写诗却从没给她写过,已在宫里跳脚多日。这是公主平时常用的锦帕,要你写诗在上头,等太子生日那天亲自给他。”
上句两人还沉重的感叹着人生命运,下一句突然转到什么公主身上。南君瑶有些反应不过来:“谁、谁?”
“你呀,从前计较不得大事,如今则记不住小事。”汲川弘叹气道:“她是宗灵公主宋祈珣。她小时候爬树下不来,可巧你路过那颗大树的时候她掉在你身上。于是咱们的宗灵公主就认定是你救了她,爱你爱的不得了。”
南君瑶抽着嘴角。汲川弘把浅粉绣着鸳鸯的帕子塞进他手里,贴近南君瑶耳朵小声说:“宗灵脾气可大的很,哄她可不比保你文安侯府容易。保重。”
汲川弘走了许久,南君瑶发了一会儿呆,就坐在门口石台阶上席地而坐。南君瑶随意玩着手里的绢帕,脑中一团糟。
合欢楼的软儿很美、跃鲤居的焖烧酥鱼好吃。侯府的环境舒适奢靡、怼郑也夫,抢走他才子的名头闹得满城风雨也的确很爽。可然后呢?
南君瑶回想这些天的事情,发现日日都过得丰满且忙碌。他的灵*和南君瑶的身体丝毫不差的结合在一起,于是他就顺利成章的接管了南君瑶的一切。样貌、身世、责任、甚至是脾气,可然后呢?
今日汲川弘上门,给他带来的不只是提醒。南君瑶在汲川弘眼中看到了一种很难形容的东西,似乎是坚定,又像是清醒。汲川弘似乎很清楚自己未来将要朝怎样一个方向行走,而自己不知道。
完全陌生的世界、未曾谋面的陛下、身世离奇的燕王、看似太平实则立在悬崖边上的侯府。他发现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是他的主观选择结果,而是因为他是南君瑶所以他就应该这么做。
但他本来就不是南君瑶——或者说,他至少不是从前的南君瑶。现在的他,是必然会偏离航线的船,以后走的每一步只会越来越摆脱从前的影子,他越活只能越像自己。
——对,活成自己!
南君瑶想到这儿不觉胸中一振,可又抱着头喃喃道:“怎么都重生穿越了,还是活的这么麻烦啊……”
南君瑶抱着头泄气时,倪雀儿不知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气喘吁吁的说:“爷、爷,燕、燕王来了……”
“你说什么?他怎么来了?”南君瑶噌地从地上站起来,便说便往侯府正门处走。
倪雀儿忙拉住他说:“爷,燕王不在正门,在后门呢!”
南君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朱漆的小门向外推开,燕王承瑄着一身浅色常服站在门外,身边只跟着常年侍候他的林长忧。
南君瑶见他这般低调,知他是偷偷来的。便也绷起神经,**祟祟的说:“就你们两个?有人发现你没?”
承瑄摇摇头。
南君瑶见如此,一把扯住承瑄的袖口,将他拉进府中。
回到恪纯院,倪雀儿上好新泡的丘山云峰便合上门退了出去。屋中只剩南君瑶与承瑄两人。
汲川弘走时已近下午,如今夕阳半残屋里并不亮堂。南君瑶亲自动手点上蜡烛,边点边问:“你可是想好了?你一定是想好了才来我家找我的吧?我猜你一定不是拒绝,而是愿意我做你的伴读,但是你心里还是忐忑,所以来找我谈谈,对不对?”
承瑄听完这句话只回答了一个字:“嗯。”
南君瑶挥灭手里的火折子,撩袍坐下翘起二郎腿道:“你不是个小结巴?咱俩一共见过两次,都没怎么见过你说过超过十个字的话。”
承瑄摇摇头,很认真的说:“我不是小结巴。”
南君瑶见他认真的样子,噗地一声笑出来,一时间心情大好。
承瑄见南君瑶只顾偷笑,便很真的说:“本王想了想,觉得世子说的很有道理。本王愿意世子做我的伴读。”
“你既愿意,那咱们就别客气啦!”南君瑶朝承瑄挥挥手,“什么本王世子的,你是承瑄、我是幼臣,这样便够了。”
燕王规规矩矩的坐在汲川弘坐过的那张椅子上,规规矩矩的抛给南君瑶一个“就这么简单”的眼神。
南君瑶痞兮兮的玩着茶碗的盖子,挑着眉回敬燕王一个眼神,里面分别写着:“对,就这么简单。”
承瑄想了想,终于叫他:“承瑄,你好。”
“客气客气。”南君瑶听了这话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道:“我其实知道你定不是只为这件事来的。那日听了我的话你要是不愿意肯定一早便说了,不至于等到现在。你说吧,直白点,我想听干货。”
燕王不是笨人,只是有些局促腼腆。那日在合欢楼上南君瑶其实已经将双方利弊得失摆的很清楚。文安侯府与不得宠的燕王在一处,是削弱了文安侯但不见得增强燕王的势力。既然无得无失,便应不会在乎。燕王既然登门,不是推辞,那便是有什么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需要南君瑶乃至整个文安侯府的支持了。
燕王没想到南君瑶这样直接,这样的痛快对话他也许久未遇见过:“我想要文安侯府保燕王一脉平安终老。”
第九章纨绔(9)“这可是狮子大张口了。等文安侯府到我手里时,还能不能保得住侯爵世代传承都是未知。又怎保得住你燕王一脉世代昌盛呢?”南君瑶依旧笑,“燕王殿下,你没说实话。”
可燕王还是说:“我就是如此想的。你若不信,也就罢了。”
“别呀,我们以后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你便是主,但我也不能当个瞎子臣。你得和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我帮了你,你就该信我。”
燕王不说话,南君瑶从他的沉默里看出了他的犹豫。便宽慰他道:“你放心吧,我文安侯府除了不能陪你造反,小到偷鸡摸狗、调戏姑娘,大到征战四方、朝堂立足都能多少派上用场。这下你放心了吗?”
“……”
南君瑶一激灵:“宋承瑄,你莫不是真的要造反吧?”
承瑄急忙摇摇头,张口又只吐出了几个字:“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南君瑶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皇帝爹,他把我分给你了我能怎么办,难道以后天天跟你对着干啊?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你没有说实话。我不明白,既然燕王府不能帮你,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承瑄反问:“其实就算你被迫和我成为一*,你也可以不理我的。”
气氛略有尴尬。原来两人都没有说实话,并且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对方没有说实话。
南君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捧起茶碗小口小口的啜茶。燕王爷无话可说,端起茶碗也静默饮茶。
“那还是我先说吧。”南君瑶终于还是把茶喝干了,他说:“其实我和我爹想得差不多。我们家没有兵权,家里又只有我一个儿子。文安侯府已经是出望族外贵无可贵的侯爵,也便够了。当年柳家就是因为在朝中一*独大才招来了诛灭之灾。我爹老了,我没有也不想有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我只想富贵一生,然后让我的儿子和孙子也继续富贵。陛下没有将我指派给太子或是二殿下也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陛下的意思。”
承瑄听了道:“你为什么认为我就不会争呢?”
南君瑶没想过承瑄会说这样的话,他放低声音问:“你想争什么?皇位吗?”
承瑄摇摇头,道:“我想争的是父皇的宠爱。”
“什么?”
“你该听说过,关于、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承瑄挣扎了一下,才说出母亲两个字,“从我出生起,我整个人生都笼罩在母亲的影子下。我得不到父皇的宠爱,只能从小在燕城寄养。我被人斥为不祥,因为我出生时,父皇赐死了母亲。”
南君瑶有些意外的看着承瑄。他不是没想过承瑄母亲的事会给燕王及其整个人生留下怎样的阴影。但南君瑶万万想不到的是,承瑄在讲述这段话时脸上淡漠的表情。他语气平淡,面上一丝波澜。就好像在讲述一件旁的什么阿猫阿狗一样。
“我迁回京城居住多半是因为父皇疑我。可我得知我能回到帝京时是真的高兴。”承瑄低下头说:“回京已经一年,我只在宫中家宴时见过几次父皇,我很想变得和哥哥们一样受到父皇的重视,坐在他身边。”
南君瑶心下的震惊一闪而过。他也分不清承瑄这番话是真心还是虚言。承瑄的语气太平淡,南君瑶甚至不能在这段话中找到承瑄对父亲一丝一毫的眷恋。尽管这些话听起来,只是一个孩子渴求受到父亲